堂屋(1 / 2)
午后充足的阳光毫无遮拦从门口射进堂屋,一块长方形的影子渐渐移动,变换着不同角度的平行四边形从西锅台经过光溜溜的土地一直移过东锅台和熏黄的墙壁,终于隐入昏暗。晃眼的阳光更显得堂屋里面昏暗如夜,一切事物都像蒙了一层细密的黑纱,连同我们兄弟姐妹和祖父祖母。祖母的侧影呆板如木刻,只有随风飘舞的如雪发丝和时而翕动的嘴唇证明她还是有生命的。她在给我们讲故事,鬼啊魂啊的,说不清道不明的灵异,始终遵循着世间善恶的因果报应。东屋不时传出祖父在炕沿上磕打烟袋的声音,间或伴随着有力的咳嗽,浓烈的旱烟味顺着门帘缝隙钻到了堂屋。即使在祖父去世以后,只要迈过那道被时光打磨得油汪汪的门槛,总感觉祖父提着烟袋在我面前走来走去。接着是祖母嗔怪的唠叨,如熟透的倭瓜拥有着内敛的香甜,需要大火不停地烧,熬到没有了汤水才能真正尝到内核的甘醇。风像匆匆的过客,堂屋是给它预备的客栈,作为掌柜的祖母坐在马扎上等待着它的到来,一脸茫然与期待。一如等待着在外奔波的儿孙,风沙沙作响,吹着落叶擦着地皮向门口走来。祖母微微抬起头,看看纹丝未动的斑驳大门,一丝失望在她眼中转瞬即逝。她轻轻闭上眼睛,掰着指头算计着孙子距离上次离家经过了几个日夜,刮了几场秋风,下了几场秋雨,过年回来能否让她看见漂亮的孙媳妇儿。小时候,我们和风一起来到祖母身旁,纯真的欢笑像阵热腾腾的风包裹着祖母漾满笑意的脸。现在只有风按时按节光顾堂屋,抚摸那张褶皱堆积的脸,我的脚步一年中踏进堂屋的次数屈指可数,凳子还没焐热,pi股早已离开。祖母踱着小脚,蹒跚来到门口时,望见的只是融进余晖中的一个陌生背影,高大而结实,仿佛可以走遍天涯海角。晚风在她脸上又留下了一道皱纹,阳光刺痛了她的眼睛,看东西时又模糊了许多。记忆中的堂屋多半充溢着饭菜的香味,祖母劳碌的身影在锅前桌后兜转。门后的西墙角放有一口大缸,里面装满父亲和二叔六月时背过来的麦子。缸盖上有一竹篮,上面盖有一块分不清颜色的布,竹篮里便是饭菜了。祖母牙口不好,喜欢蒸馒头和煮面条,就算烙饼也要做成发面饼,厚墩墩的,散发着与戗面饼完全不同的味道。母亲很少做发面饼,因为她烙的死面饼松软可口,醇厚的香味另人垂涎。祖母做的发面饼吃在嘴里别有一番味道,有点儿隐约的酸,越嚼越香,是粮食发酵后的味道,不同于母亲做的饼充满油香,祖母烙饼通常只在热锅上滴一些就好了。物以稀为贵,吃惯了家里的饭食总惦记着祖母的竹篮。特别是夏季,漫长的白昼,加上活动量大,下午三四点我们就会喊饿了,于是立在凳子上,小心翼翼将竹篮抱下来,掀开那块布(后来才知道是祖母蒸馒头时铺在蒸屉上的),就该流口水了。她习惯做一些比较省事而且能吃很久都坏不了的菜,比如炒虾酱、花椒豆瓣酱、小鱼咸菜,大白菜下来时又该打辣酱了。所谓辣酱并不是从小卖点买来的“利民牌”蒜茸辣酱,其配料物美价廉:榨油剩下的猪肉皮、整棵大白菜、朝天椒、豆片或者豆腐、夏天在桥畔采来晒干的蘑菇、泡得胖胖的黄豆等材料加上大料、花椒、五香面、酱油、盐、味精、香油等佐料像炖肉一样烧些硬柴(比如棒子骨或者树枝)锅开两次以后便熄火,拿好筷子碗等着解馋吧!祖母总是在晚上做这道菜,冬天的黄昏,屋外干冷干冷的,堂屋内却温暖如春,除了旺盛的火焰释放大量的热以外,满屋飘荡的哈气给人置身仙境的错觉,仙境怎么会有寒冷呢?每当祖母揭锅时,水蒸气像原子弹爆炸时升腾的蘑菇云一样直冲屋顶,顿时整间屋子弥漫着白色的气体,湿漉漉的,仿佛浓浓晨雾,即使面对面也辨认不清。那时我正是崇拜神仙道法的年纪,自然联想到封神榜以及西游记中烟雾缥缈却不失庄严的南天门或者拥有决美景色的世外桃源,而把自己想象成某个高人的年轻徒弟。我的师傅一定如姜子牙一样慈眉善目、仙风道骨,是一位不食人间烟火却料事如神的得道高人。他看破红尘隐居深山,站在人生最高的位置上笑看云起云落,花开花谢。我却不能如他一般心如止水,而是身在曹营心在汉,贪恋的目光注视着热闹非凡的市井人潮,渴望尝试芸芸众生的平凡生活。一张小木桌,摆上一海碗热气腾腾的打辣酱,仿佛永远也吃不完的馒头堆在油渍斑斑的竹屉里。这道菜鲜美无比,各种味道相互混合,相互作用,嚼在嘴里既有淡淡的土腥味,又不乏粮食的香味,叫人欲罢不能,就像嗑瓜子上了瘾一样,一定吃个碗底朝天才行。虽然味美却不适合做下酒菜,而祖父照例要来一盅竹叶青或者当地酿造的“玉田老酒”这时候祖父不慌不忙,等到祖母熄火摘下围裙后他便忙了起来。洗净马勺,支在灶坑旁,然后引着火,浇上油,等油烟从马勺四周渐渐爬起时,打下一个鸡蛋,哧啦一声,乳白色的泡泡和金黄的油沫泛在一处,声音减小时,祖父已经端着马勺来到了桌前。炒熟的鸡蛋嫩黄得仿佛上好绸缎铺在黑亮亮的锅里,看得我差点儿流出哈喇子。我本是喜欢倒酒的,尤其是那玉田老酒的瓶子古色古香,圆圆的大肚,小小的嘴,烧成黄土的颜色,摸上去却细腻无比,清澈的琼浆玉液小溪一样流入白底蓝花的小巧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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