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皎皎(2 / 3)
冬,他与同僚们持杯酒御轻寒,饮至夜幕深沉有些微醺,竟一时找不着回寝居的路。
他绕过黑压压的林子,拾级而上,来到一座两层高的阁楼。他抬起头,只见夜空中尽是皑皑飘飞的万缕新雪,月下有一人静静立于房檐上,一袭单薄白衣,身影清瘦,被一群鹁鸽亲密地簇着。
听见他走近,那人转过脸,半张半闭的眼睛睁开,鬒发如云,星眸点漆,衬得皎白的面庞如凝霜堆雪一般,与身后的月亮几乎要融为一体,好似无垢的姮娥下了凡。
乐灵机自然想不到这么多辞藻,那首珍藏在心尖的小诗却在这时兀自蹦出。月亮、佳人、微凉的晚风、苦涩的甜蜜、少年坚硬的心……一切都在这一刻获得了某种冥冥之中的联系。他顿时感到,有生以来一直叠放在心中的东西完全舒展开来,彻底实现了,自己仿佛置身于这个奇迹发生的瞬间。
他刚想再进一步把他看得更清,群鸽却忽然振翅奋飞,从他头顶滑翔而过,待他再回过头时,房檐上已是空空如也,仿佛方才的一切只是酒后一场酣梦。
世上恐怕没有比少年的恋慕更莫名其妙的东西了。
乐灵机那晚之后就整日浮想联翩,想象力环绕着相似的形象不住驰骋,就像黎明时雨燕绕着塔楼盘旋一样。他感觉血在他体内翻腾,心发闷,却又闷得甜滋滋的,真是滑稽可笑。
他发现自己多了从前没有的少年脾性,变扭幼稚得很。明明昼思夜想,却又不敢再去寻,害怕见不着更要魂不守舍,如此辗转反侧半个月,终是捱不住,再度来到那阁楼跟前。
这一偷看,就是半年。
那人喜欢日落时来这儿喂鸽子,天色暗了,就同鸽子一起仰望天上星辰。
他觉得那人越看越好看,容姿清冷,不入尘俗,像是一只如此漂亮的鸟,明明只是偶尔拢拢羽翼,却总能让人产生一种莫名的期待,错觉它即将展翅的瞬间,会像飞花一样盛开出灿然光华。
终于,他鼓起勇气,雕了几个鸽哨,系在鸽子的尾翎上,等着对方发现。
当日黄昏时分,头鸽带领鸽群列阵似的翱翔,哨音嗡嗡然,忽细忽宏,在空中奏出悠扬乐声。乐灵机熟练地在房檐上找到那人的身影,却见对方转过头,面上带着浅笑回望他。
“这哨子是你做的吗?”声音如玉石相击。
乐灵机呼吸一凝,心乍然漏跳了一拍。
那人邀他在身边坐下,道出自己名字,又勾起嘴角,温和地问了几个关于鸽哨雕制的问题。
乐灵机端坐在和光身旁,心跳得那么厉害,他觉得害臊,但又很快乐,他从未这样激动过。
和光,和光…他在心中反复念叨着这个名字,高兴得几乎要从房檐上直蹦起来,可双脚只稍微摆动了几下,就像一个吃到可口点心的孩子。
夕阳西下的景致本应激起眼泪和忧伤,可他那开始沸腾的青春的欢乐心情,却像春天的小草那样破土而出了。
看来金台的生活要比想象中的,更鲜活,更美好。
乐灵机开始四处打听和光的事,这才知道那仙子般的人竟是自己同竂,那为何之前从未见过?其他人却是讳莫如深,连乐清绝也缄口不言。他不喜欢旁人听到和光名字时面上的暧昧神色,只当是那人木秀于林,遭了妒忌。
若是一直这般便好了,可这对象本就是镜中花水中月,只需一场无常之风,便轻易将少年倾慕之心吹得七零八落,终落得个花残月缺。
那是王爷的命令,让他去锁春阁待令。这有些不寻常,王爷向来不直接召他,更何况是去那藏宝的所在。
他手握着门环,不知为何,心里蓦地生出一股汗毛倒竖的寒意。
不祥的预感的心头乍现,叫嚷着让他拔腿快逃。乐灵机咬咬牙,硬着头皮推开了锁春阁的门扉。
冷沁的夜风裹着幽幽香气从门缝间泄出,薄纱飘摇,昏闇空旷的正堂中,隐隐传出潮湿的呻吟喘息,四五条赤裸的肉虫纠缠在一起,让摇曳的烛火镀上层黯淡光晕。段王爷坐在高处,饶有兴趣地盯着底下一团淫乱蠕动的躯体。
乐灵机拧紧眉头,强忍住心头厌恶,正要别过脸去,身子却似被一道惊雷击中,僵在原地。
他看见一张万不该出现在此的面孔。
那人却被夹在最中间,罗裙半褪,露出满背香艳的刺青,艳唇微扬,清冷干净的眼眸被色欲搅得破碎,明明是放荡不堪,眼睫微垂间,却又透着一种令人心折的脆弱。
王爷让他也加入。
乐灵机遍体参参,冷汗浸浸,双腿似浇铁有千钧重,一步也迈不出,早已消弭的污秽噩梦,又再次缠扰在眼前。
他知道自己完成不了这任务。
即使自欺欺人地埋下头,那柔媚甜腻的呻吟,一声一声,却似蜜做的刀子,将他胸口扎得血肉模糊。他全身骨骼都似被那声音生生压垮,发出不堪重负的断裂声。乐灵机再也克制不住,转身逃似的抢出屋子。
跨出门槛的瞬间,却听王爷戏谑的声音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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