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家事(上)(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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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事
陆琰随席吃了家宴,以午后公务之由拜别顺王,再贺世子,脚下不停出了女眷争艳的内厅。李恭并不客气挽留,转头散席,让家眷乳娘还有宫里那些已在此地住了一年的内侍一道,簇拥着得了大名的李少俅,欢哄笑闹。陆祭酒在檐下转来想再送送世子,不想厅中别说世子,已没有顺王。
按常理说,绯袍的臣子出现在亲王家宴,不合礼;但陆琰是奉皇命入府,生生剖了一半,做王府之人。一道令旨下来,戚夫人悄悄问过利害,那时他尚不知顺王癖好,只管朝中风云,于是说道放心反有益处。
这位置是陆琰谋来的探路之石,自会试登科至今,眼见着党争纷乱皇权迷蒙,春风马蹄不过几个月的光景,随后都是委屈失落,他的谋划主张,没能被人正眼,看过一处。
若是顺王可以……若是顺王能够……这一对高位上下的父子隐约僵持,暂且相安无事,将来可别断了国运毁了前程,陆琰便不止是假托先人抒发一句报国无门了。
刚走出花园,前厅未至,就见路边上有几人拉扯僵持。围在当中是一妇人,梗着脖子硬着脸,不敢提高声音,又不愿受人摆布,粉黛钗环不像下人。顺王府中女眷陆琰已看过一圈,这漏下的妇人,如果不是打扮出格,那可能只有——世子李少俅的生母,连侧室都算不上的缺席之人。
妇人远看到来人官服,像是无处申冤的民女跪在青天老爷堂下,忽地拔高语调,说清了话:“大人救我!不不!大人先救寅儿!”
寅儿是何人?陆琰甫一听到,心里有了几个字,若非“金银”之“银”,那可能是个“寅”字;今卯,那这“寅儿”,极有可能是去年生的,世子本人。他从未在王府听到世子乳名,莫非“寅儿”是生母所起,顺王不认?
一番思索之间,妇人已跪行至近前,要捞他衣摆,一失手便趴在地上,支起上身紧盯住他胸口。联系前言后语,实在疯癫,找到太学祭酒要为人做主;陆琰抬眼看见原先围着妇人的有两张面孔熟悉,早课前送过世子来书房,那必是正妃胡氏的心腹。
政府着人欺负世子之母。李少俅就是个镇府的宝器,父亲不近,母凭不得,主母娘娘急功近利,还有宫里府外那么多人物,指望着靠他飞黄腾达,甚至连陆琰,都算是其中一位。
“大人可知寅儿下落?寅儿还喜欢杨花絮絮,还喜欢枯叶藤藤吗?”妇人满口儿童稚语,泪花染腮,白费了丽质天成。顺王府里有议论,世子是入冬后被带离生母身边、跟着胡氏的,生母有疾,不便养育,如此这般,看来是心疾。
陆琰向来秉公无私,可每每遇上妇人孤女凄苦流离,心头恻隐,一时忘记场合,想搀扶协助。二位蓝衣内侍快步上前躬身,年轻些的开口道:“惊扰了陆大人,还望恕罪。”
嘴上致歉,实则警醒陆祭酒,且看看眼下是哪里地界。妇人听见个“陆”,仿佛想起他的身份,挣扎着探手过来:“是寅儿的先生……救寅儿!他给豺狼叼去,又,又喂了蛟龙!”末了音调猛地提高,仰面下巴指天,像起傩的巫婆,假装被恶神夺走了魂魄。
年轻内侍反手抽她一嘴巴,打得妇人趴在花丛中干呕,为得可能是那个“龙”字。
“大人见笑。”看着内侍的笑容,陆琰记起,这是陛下从宫里调的,世子刚出生便在身旁,名叫侯永,“王爷怕您劳累,安排好了车轿,等在府外。”
赶人。陆琰只得客套,走到门边都不能回头,耳边是妇人尖利的啸声,却是过去早课从未听见过的。
心疾多发于夜间午后,有些道理,只是不知世子生母在王府中究竟如何生存,顺王又会如何处置。
门口不是平时软轿,换了驾马车,良马好木,玉错金花,是顺王用车。
陆琰犹豫,揭帘一看,车上果然还有顺王本尊。
“师傅莫怪不告之罪,”君臣共驾,又是不合了礼数,“我得避人耳目。”
避何人?为何事?陆琰不提心中疑惑,镇定上车,端坐在下角门边,以示尊卑法度。
家宴上的衣物未换,李恭宽袍玉冠,颇见风流,如今倚窗坐定,似笑非笑的白净面孔,马车起步半里,才望着他悠然开口:“师傅不愿管我的家事。”
方才妇人动静大了,被李恭听见,又或是如此故事,他习以为常了。陆琰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拱手垂眼,一句话想应付过去:“微臣不敢。”
“那师傅愿意管,”顺王自不放过他,倾身靠近,明明放低声量,却好像洪钟擂鼓,“国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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