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因为活着所以活着(1 / 3)
上小学的时候班里有个女生,个子比别的同学总要高上那么一截,她为了能与我们交流,便常常低着头或者稍微弯下腰,时间长了整个人含胸驼背,体态看上去十分不佳。她成绩不错,性子又温和,很得班主任器重,某一天在被叫去办公室说话后我们惊讶地发现:她跟我们交流时会把背部打直了。脖颈如天鹅般修长,再加上她眉目明朗大方,看上去比我们成熟得多,我们得仰着脸才能看见她的双眼。
这样独特的人,往往不被集体所容纳。尤其是她的胸脯也逐渐丰满起来,她将长发盘在脑后,走路时目不斜视、衣襟带风,似与我们多有扞格。
所以那天在她的椅子和裙子上出现斑斑血迹时,几乎所有人都刻意与她保持了距离。
——除了我。
她趴在桌子上,脸埋在交搭的两条胳膊里,不愿抬头也不愿说话。我拽着她的手硬把她拉起来,左手握住她纤细的腕子,右手拖起她沾了血渍的椅子,迈着大步直直往外走。我让她去办公室找班主任,自己则拖着椅子去卫生间拧开水龙头冲干净,拿纸巾擦干了,原样放回她的座位。
我对着那些笑嘻嘻围观的同学们大声喊:有什么好笑的?不就是生病了吗?我看你们脑子有毛病吧!
那时的我当然不懂得女性生理期的准确定义,只模模糊糊地知道那大约是一种女生每个月都有的病症。我觉得这不是一件应该被嘲笑的事,尤其是在她隐隐被排斥的情况下,她长得很好看,我不想那么好看的一张脸上出现泪痕。
可惜这件事并没有让我成为那个女生的白马王子,反而让我成了众矢之的。小孩子对流言的威力认知明显不足,等我后知后觉自己竟然变成了那个女生的绯闻男友时,班主任已经把我叫进了办公室。
从办公室出来,班里同学挤眉弄眼地冲我笑着,站得离我恨不能有十米远。我很生气地质问他们,是谁告诉老师的?他们嘻嘻哈哈地就是不回答,我气得拍桌子,他们更开心了,编了歌谣编排我与那个女生的事;我想反驳,话刚一出口便被淹没在他们的歌谣声里。于是我从那个时候起就明白了,个人的语言终究是单薄的,想要不被排异,就得藏好自己——我对感情并非纯然懵懂,至少我能分辨得清喜欢与不喜欢,就像对那个女生,我知道我不会喜欢她,不是因为她不好,只是因为我根本就不可能喜欢上任何一位女性。
“你这么早就知道自己的性取向了啊,真好。”陈湘感慨了一句,“那后来呢?”
什么后来?
“就是他们笑话你啊……这个故事没有后续吗?”
好吧,你很敏锐,后面确实还有一部分。当时的我想解释又解释不清楚,你知道的,就算我说我不喜欢、也不可能喜欢她,班里同学也不会听,人类就是这样,只会相信自己听到和看到的东西。
然后我哥从隔壁班过来了。我哥把我护在身后——他个头还没我高呢——说,你们不许欺负我弟弟!喏,就像这样……
陈湘被我即时的模仿逗得前仰后合:“你哥哥一定很爱你。”
对啊,那是我哥嘛,他不爱我还能爱谁?
“你哥哥叫陆新棠是吗?”
很好猜就是了。
“‘棠棣之花’,一听就是亲兄弟,你爸妈好会起名字喔。有棠就有棣,你们是不是一直在一起啊?”
差不多,可惜现在上大学,分开了。
“那是挺可惜的。”
我哥虽然长得没我壮吧,但一直很愿意保护我,也不知道谁给他的勇气……不过那天他跑过来站在我面前帮我说话,我从那时起就想,他是爱我的,我以后必须要对他好。唉,我这个人啊,经常说一些不切实际的话,这个想法也没怎么实现过,你姑且听听就好了。我对我哥的态度就好像叛逆期小孩不服管教一样,我不想在他面前低头,你说这能叫对他好吗。
“你们兄弟俩真有意思哈哈哈,但你这么想是好事啊,都说兄友弟恭,你爸妈知道也会很欣慰的。”
我爸妈?他们很少管我。我也没见他们赚什么大钱,一天到晚倒是很忙的样子,要不是我哥陪我,家里就真的没人了。可见独生子女这一政策并不适合每一个家庭,比如我家,虽说因此我跟我哥上下铺从小睡到大,床铺属实不够宽,好在后来念高中我一看大家都得睡这么窄的床,立刻就释然了,现在大学宿舍还不是一样……咳,扯远了。
性取向这个事情,不是我能决定的。我知道自己跟别人不是一回事儿,但是我跟我哥同卵双生,怎么他就不是,而我是呢?后来我看了一纪录片,里面说啊,性取向是写在基因里的,我天生就该是,而我哥天生就不该是,所以你看,命运就是这么神奇的东西,由不得我。我们出生在这个世界上,可供选择的余地太少了,能够快乐固然很好,但不快乐是主流,我们随波逐流,也不算丢脸。
“学长你干嘛这么悲观呀……”
陈湘我问你,你觉得我们为什么活着?
“因为……因为活着,所以活着啊。你干嘛这么问?”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