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岂云名教偏误我实我自误且误人(2 / 3)
他竟仿佛丝毫未变,凤目沉沉,一身萧肃,松下过风。雨青猛地记起十二岁那年,寒琅初初束发,误认她有意躲避,面色沉沉问向自己,可是何处得罪。第一眼束发后的表哥,孤松玉树、清清朗朗,只一眼便断人肝肠,从此无救。
寒琅已入林间,雨青且不跟上,立在马车前哭起来。胡生看得心酸,忙出言去岔,拉雨青道:
“你也哭得忒早,他还活着呢,等他死了再哭不迟,先跟上罢。”
雨青闻言抬头,微红了脸,拭泪向前。到在墓前,寒琅已屏退车夫,兀对坟茔,呆望许久,红着眼就要落泪,却忍下了,转身开了数坛美酒,先捧一坛,举在墓前一敬,道:
“当如河上之饮。”
说完将大半坛酒酹在墓前,再将余下小半坛举在面前,一饮而尽。酒已饮干,又呆望坟冢好一阵,屈身跪下,将脸贴上墓碑,手抚着那个“雨”字,无声下泪。雨青隔了十步,远远望着寒琅,看得肝肠寸断,抽噎不止,胡生不好拦阻,伸一臂环住了她。
寒琅无声无息,跪坐良久,又回身拎起另一坛酒,亦如前法,大半酹给雨青,小半饮尽。如此近一个时辰,四坛玉液耗尽,寒琅跪坐墓前,双掌撑于碑上,良久寂寂,终于一声呜咽低低而起,不似哭声,却似野兽哀鸣,低沉而绝望,哀哀不绝,先时声音不大,后则痛声渐起,如兽嘶鸣,如风歌吟。
寒琅渐起悲声,久不能止,手抓在土里,十指被土中石子割破多处,指甲缝隙中尽是血迹,涕泪交并。哭到一半,寒琅仰天长吟一声“名教误我!”将额头抵在雨青碑上,哀痛欲绝。
雨青在他身后哭得站立不稳,口不能言,几乎崩溃。胡生托住雨青,将她揽在怀中。
寒琅哭声却不能止,先则为泣,后则为哭,再则长号。他泪已流尽,长号渐转为啸,椎心泣血,声传百步,渐为穷途之哭。林中鸟雀闻声四起,惊飞而去。长号数声,寒琅喉咙已哑,望着墓前沉吟半晌,忽又吃吃笑起,笑了数声,一拳垂在空坛之上,酒坛应声而碎,寒琅满手是血,却不理会,大笑道:
“岂云名教误我,是我自误误人!”
说着放声大笑,笑又转为哀号,直至喉咙尽哑,再发不出声音。
雨青已哭得透不过气,捉紧胡生襟袖,边哭边向他说:“告诉他……你去告诉他,悲乃不/伦!悲乃不/伦……”说着又喘不上气,只是抽噎。胡生托紧雨青正要说话,忽听墓前“沙啦”一声,寒琅跌坐墓碑右侧,手撑在碑上,坟前荒草又红一片。胡生看去不妙,急急向雨青道:“你好生待着,我去看看!”说着显露身形,抬步向前。
寒琅已哭到再哭不出,坟前兀坐良久,就要起身。才一动,又觉胸中血气翻涌,却不愿弄脏雨青坟冢,急切间手掌撑在碑上,借力将身体向右一推,栽在坟茔侧旁,血染荒草。他却不介意,随手拿襟袖将嘴角抹了,踉踉跄跄又要起身。才立起来,眼前一阵发黑,身形摇晃,却不知从何处伸来一只手臂,稳稳将他扶住了。
寒琅被胡生扶着,尚觉晕眩、目不能视,却感到一股暖意打后心传来,强心静气、游走全身,顿觉通体安泰,痛病全消。他抬头望去,大为诧异:竟是那时清江遇过的雪青公子。
寒琅虽不知他身份,但方才那股暖流必是救命之举,当下举手在眉,深深揖拜,道:
“不想竟与先生此地相逢,请受故人一拜!先生大恩,无以为报。”说着又揖下去。
胡生含笑扶起,搀他一臂道:“一声‘先生’何以克当?在下倒要唤郎君一声‘前辈’。你我颇有缘分,区区小事不必介怀。”
前辈?寒琅不解,却不好相问。
胡生哈哈笑道:“敝姓胡,唤我胡生便是。”说完不等寒琅开口,拉住他臂膀道:“方才看兄台过哀了,在下送兄台归家可好?”说着也不客气,拉了寒琅便向外行,雨青默默跟在后头。
归家途中,胡生手摇折扇,含笑直望寒琅,望得寒琅几生尴尬,低头躲避。归途过半,胡生才道:
“逝者已矣,来者可追,兄台自是懂的。”
寒琅惊诧抬头,却未答言。
“人既已去,便是‘埋于泉下泥销骨’。活人的眼,不能只在故人身上。”胡生说着盯好了寒琅,“兄台可曾听过一句话?‘挚友业满劫脱,正宜相贺,悲乃不/伦’。”
寒琅闻言大惊,凤目圆睁,就要相问,胡生却一抬扇,不容他开口。
“兄台自非我等庸庸俗人可比,想来兄台意中之人,亦非寻常裙钗。郎君当日同心之志,岂止为耳鬓厮磨、卿卿我我?如今伊人已远,兄台却还活着,故人未竟之志,便在兄台身上。未知生,焉知死?”
一语点透寒琅。他二人同心之志,为的是世上天然之心、竹林之志,为的是嗈嗈鸣雁,奋翼北游;更为的是这四周的铁壁铜墙,堂上的“椿萱难报”,朝中的“承帱熙皞”。他要活下去,为亲友,更为仇雠,为如意、为母亲、为护长洲一方故地、为给天下清正君子如父亲者拓一片净土。人生如寄若浮,余生难测尚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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